母愛日志
關(guān)于文中田霞的事情，是聽爺爺講給我的故事，但確實是真人真事，我還見過這位奶奶。
在上個世紀(jì)二三十年代，一年秋天，一個人力車停在我們村頭，從車上走出一個城市模樣的女人，燙著發(fā)，穿了一身旗袍，帶著一個大行李箱，領(lǐng)著一個小兩歲左右的男孩和一個六七歲的女孩。
問路旁的休閑人，去德軍家怎么走？好多人年輕人都不知道德軍是誰？正好爺爺去村頭代銷點買煙，爺爺告訴她德軍大約十年前就離家出走了，當(dāng)時日本鬼子侵占中國，他是地下黨，到處抓他，為了逃命，父母就讓他先逃出去避避難，老婆孩子還在家，好多年沒見他來過，恐怕已不在世上了。年輕女人說：“大哥，您看看說的是不是他？”爺爺接過合影一看正是德軍，心里為他有一絲高興，無論怎樣弟兄還活著總是一件好事。在看看這張合影，很像一張滿家福，爺爺心里像是明白了幾分？問德軍怎么沒回來呢？
女人含著淚說：“大哥，這個您聽我以后慢慢說，這兩個孩子也餓了，您先給我說他家在哪里？”爺爺就給她指路：“順著這條街直往東走，到村東頭，倒數(shù)第三家就是他家。”
有人在議論，德軍這小子，一走十多年不見人影，家有老婆，可能在外面又找個，真有點不像話，這回看德軍娘怎么處理這事。
第二天，德軍家的消息從村東頭傳遍了全村，原來德軍死了，這個城市女人是德軍的二媳婦叫劉云，是往家給德軍送骨灰的，還帶來了德軍的兩個孩子。德軍娘和大媳婦田霞知道他死了，一個個哭得天旋地昏，德軍雖然多年不在家，也曾經(jīng)估計他不在世了，但婆媳兩都心存一線希望，想著也許有一天，德軍會安安全全地回來，來看望他的老娘和老婆孩子。沒想到天天盼夜夜等，看到的卻是一把灰……
兒子雖不在了，兒媳孫子孫女投奔家來了，做娘的也不能不認(rèn)，和大媳婦商量就留下他們母子三吧，也怪可憐的。善良的田霞也應(yīng)了下來，忙著給打掃房間，張羅著床被。天黑夜深，三個女人各懷揣心思，獨自暗傷流淚。
大約10點左右，孩子們都睡了，劉云看田霞屋里還亮著煤油燈，就敲了姐姐的門。雖然田霞生氣劉云奪取了自己的丈夫，但也不好意思把她拒絕門外，正好也想知道德軍怎么死的，田霞開門把劉云讓進了屋。
原來德軍逃到上海，路途中中了子彈，被上海的黨組織救下了，劉云的爸爸也是地下黨。后來劉云的爸爸在掩護同志們轉(zhuǎn)移時犧牲了，爸爸的遺言讓德軍轉(zhuǎn)告劉云母子兩，不久劉云媽媽得病去世了，就剩下劉云孤苦伶仃一人，那時她才19歲，感到暗無天日，比她大十二歲的德軍像大哥哥一樣照顧她，就產(chǎn)生了感情。
他告訴她家有老婆孩子，拒絕了劉云對他的感情。后來德軍給家聯(lián)系，不知為什么三封信都被退回。后來聽老鄉(xiāng)說家鄉(xiāng)鬧災(zāi)荒，很多人都餓死了，想想自己多年漂泊在外，連親人最后一面也沒見上，在路上魂不守舍地走著，被小汽車撞了，壓斷了腿，他們相依為命，以后就結(jié)了婚，劉云哭地泣不成聲，田霞也聽得淚流滿面。
劉云停了會又說：“德軍臨終前交代，有機會把他這把骨頭送回老家。為了讓他入土為安，滿足了德軍的心愿，我不知家中還有沒有人，抱著試試的'態(tài)度，就來到這里�！眲⒃瓶纯刺稍诖采系奶锵嫉呐畠簨蓩桑仓灰畾q左右，對田霞說：“我們都是苦命的女人，也苦了這些孩子�！碧锵寄贸鼋憬愕臉幼影参縿⒃疲骸叭怂啦荒軓�(fù)生，我們就好好把孩子養(yǎng)大，也算對得起他了�！�
劉云一直抹淚，也難怪，她還不到30歲，今后的路怎么走？劉云問田霞：“姐姐，你還準(zhǔn)備嫁人嗎？”田霞搖搖頭：“農(nóng)村不興這個，這輩子俺就孤兒寡母地過了。你還年輕，想找也沒誰攔你�！眲⒃普f：“姐姐，我這次來還有第二件事和婆婆姐姐商量。”田霞看劉云想說，又難開口的樣子，就急了：“你們城市人說話怎么磨磨唧唧，不像我們農(nóng)村人說話直來直去。外人又不是你肚子的蟲蟲，誰知道你想說什么，有什么事直說好了”
“我這次就是想把孩子送給婆婆和姐姐，現(xiàn)在看婆婆年紀(jì)這么大了，也不能撫養(yǎng)，我娘家已家破人亡，我要上班，沒人幫我?guī)Ш⒆印Ｔ僬f我拖著兩個孩子，怎么嫁人，哪個男人肯要我。如果姐姐不能接收孩子的話，回去我只能送到福利院了。我也知道姐姐沒有撫養(yǎng)我孩子的義務(wù)，姐姐就可伶可憐我吧！”說著眼巴巴地瞅著田霞。
田霞說：“你直瞅著我干嘛，你看現(xiàn)在我們吃了上頓沒下頓，再多養(yǎng)兩個孩子，萬一收下養(yǎng)不好再給你餓死怎么辦？”劉云一聽，撲騰跪倒在田霞面前：“姐姐，你就收下這兩個可伶的孩子吧，來生我會報答姐姐的大恩大德。就是餓死在家里，也比死在福利院強吧�！�
田霞拉著劉云：“快起來說話，我理解你的難處，我也是個女人，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，不到萬不得已，哪個當(dāng)娘的肯丟下孩子。你先回去睡吧，讓我好好想想�！�
第二天田霞給劉云回話：“就按你說的辦吧，誰讓我碰上這事呢，再說也是德軍的骨肉，這樣做就算告知他在天之靈了，也對得起和他夫妻一場！你放心，我既然收下孩子，就會像親骨肉一樣心疼他們�！�
過了幾天，劉云滿含感激的淚水和一依依不舍的心情，踏上了回上海的路途。
田霞另給他們起名，女孩叫二嬌，男孩叫亮亮，并告訴自己的親閨女子大嬌，以后凡事要讓著弟弟妹妹。夜里田霞摟著小亮睡覺，上地干活也背著他，真看不出她是在為別人養(yǎng)孩子。鄰居議論紛紛，說田霞傻不拉幾的，自己的男人都不在了，還替他的二婆養(yǎng)孩子，你看吧，養(yǎng)也白養(yǎng)，最后準(zhǔn)落個竹籃子打水一場空。
俗話說：姥娘疼外孫，高粱地里攆豆——指望不上，更何況這種關(guān)系。德軍活著的時候不想著你，死了把包袱扔給你了，你完全可以不收養(yǎng)這兩個孩子，自己還填不飽肚子呢，還有心疼肚皮外邊的。農(nóng)村的老婆好嚼舌頭，亂七八糟，什么風(fēng)言風(fēng)語都有。田霞一直把苦水咽在肚子里，還一如既往的拉扯著三個孩子。有點吃的，都是給孩子們先吃，總多給小亮點，一是他最小，二是覺得他是婆家唯一的香火。
解放初期糧食短缺，貧困的農(nóng)村常鬧饑荒，忽然多了兩張嘴吃飯，困難就可想而知了。那時麥秸稈、棉花籽、樹上的榆錢都是充饑的食物。她挖了野菜，用刀剁吧剁吧，伴上地瓜面，做成窩窩頭，不管營養(yǎng)大小，起碼讓孩子填飽了肚子，不讓孩子餓的心慌。她還到地主家干活，幫助喂牲畜、為豬羊，洗衣服。冬天雙手凍得腫得像發(fā)面卷似的，咧著很深的口子，不到五十歲，累得就駝了背，僅僅為了給孩子掙點救命的糧食，起早貪黑地賣著苦力，用虛弱的身體支撐著這個家。
不管親的，不親的，對三個孩子她都視為己出。一年二嬌起水痘，這水泡不僅疼，還鉆心的癢，田霞怕二嬌晚上睡覺，不注意抓破了痘痘落下疤痕，這個養(yǎng)母整整看了她七天六夜，直到自動掉下疤，孩子好了，她卻病倒了。如果沒有實心實意的愛心，誰能做到這樣。一定是田霞的愛心感動了上蒼，二嬌臉上沒落下一丁點疤痕，依然長得那么俊俏。
她常說，盡管困境重重，孩子都養(yǎng)大了，她沒辜負(fù)劉云的重托。后來解放了，生活有了改善，田霞還是省吃儉用，讓孩子都念完了初中，作為一個養(yǎng)母，已很了不起了。
開始劉云也給田霞寄錢，貼補家有。后來田霞聽本鄉(xiāng)從上海來的人說，劉云下崗了過得也不容易，因為偷給家里寄錢，被男人知道了還打了她。田霞聽了有些心疼，就讓自己的女兒給阿姨寫信，說農(nóng)村有地，沒錢也能湊合著過，不像城市離開錢寸步難行，以后不用給家里寄錢了，自己能養(yǎng)活了孩子，不要因為這個和男人生氣，要過好自己的日子。
有人說田霞你搭功夫給她養(yǎng)孩子也就算了，現(xiàn)在撫養(yǎng)費也不要來了，到底圖個啥呀！孩子長大和你親嗎？能孝敬你嗎？長大后拔腿找他城市的媽去，不就白養(yǎng)了。田霞總是說：“我不圖他們回報，看到他們都長大成人，比什么都好�！�
隨著孩子一天天長大，田霞也發(fā)愁了，自己也老了，手里沒錢蓋屋，怎么給小亮娶媳婦，都到了孩子說媒的年齡了。都說養(yǎng)兒防老，她拋開自己的利益，卻告訴小亮：“孩子我也沒能力為你蓋房子娶媳婦了，你親娘在上海，你按著信封上的地址去找她吧，讓她給找個工作，娶個人媳婦，圍著娘過活，你親娘老了，她也想你，你兩個姐姐結(jié)婚在家，你去上海吧�！�
兒子說：“我哪里也不去，我早把您認(rèn)為親娘，是您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養(yǎng)大，為什么娘現(xiàn)在攆我走�！编従右苍囂街鴨栃×粒隳镒屇闳ゾ腿グ�，我們這農(nóng)村也沒啥留戀的。小亮總一本正經(jīng)地說：“養(yǎng)母雖沒生我，但養(yǎng)育之恩大于山，‘滴水之恩，當(dāng)泉涌相報。’即使結(jié)不上婚，我也心甘情愿守著娘。”
后來田霞讓二嬌寫信告訴上海的娘，讓她把小亮接回去，二嬌就是不寫。她又逼著自己的親生女兒寫信，大嬌說：“娘，你到底為了什么，好容易養(yǎng)大了，該給你養(yǎng)老送終了，你卻拱手讓給阿姨�！碧锵颊f大嬌：“小亮如果娶不上媳婦，我死了也不會瞑目的，認(rèn)了他親娘去了上海，對亮來說，總比窩在咱這個農(nóng)村好吧�！贝髬商私饽锪�，一貫地替別人著想，她認(rèn)準(zhǔn)的事，誰也改不了她的主意。
劉云來信，問小亮愿不愿意去上海，在那里已找好了工作，小亮說什么也不去，最后還是田霞騙他：“兒子你先去吧，等結(jié)了婚安了家，來接我去上海，也讓我去見見大城市，我還要幫你看孩子呢�！�
兒子小亮走了，田霞盡管有些舍不得，心里卻放下了一塊石頭，感到小亮的婚姻有望了，一定能找個媳婦，成立個好家庭。
兩年以后，小亮來接田霞，田霞說舍也不去，理由一大堆，一會兒說暈車，一會說過不慣城市生活，就是不去，她是怕給小亮添麻煩。
又過幾年，田霞病危，小亮和劉云都回來了，精心伺候了一個多月。臨終前田霞拉著二嬌和小亮的手放在了劉云手里，她雖然已說不出聲，但她心還很清楚，是在把兩個孩子放心得又交給了劉云，臉上露出微微的笑容，在場的人無不為之感容，二嬌和小亮兩個兒女跪在地上哭地拉不起來。
劉云說農(nóng)村婦女雖然沒多少文化，但心胸?zé)o比寬闊，像這種情況，如果在城市里，兩個女人見面不打起來才怪呢，沒想到田霞姐姐居然還幫我養(yǎng)孩子，姐姐太淳樸善良了。
送殯那天。除了兒女親朋外，劉云也坐在了送殯的車上，傷心地哭著：我的老姐姐，我的好姐姐……村里男女老少，好多人都來送這位平凡而又偉大的田霞老太太，她以非凡之舉，贏得來全村人的敬重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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